作者与德国歌唱家克里斯蒂安·格哈赫尔的艺术缘分,从初听其歌声到邀请他和搭档格罗尔德·胡贝尔来上海开音乐会及到复旦讲课的经历,展现了他们在音乐表演和教学上对古典艺术传承的执着。
2009年末,初到海德堡的我,在漫长又寒冷的德国冬日里,独自在异国他乡求学,倍感疲惫。那时的我就像《冬之旅》中的流浪者,每天为找房子四处奔波,日子艰难得如同在深渊边缘行走。但即便如此,我还是鼓足勇气去上导师的课。就在那一天,在那座华贵的老礼堂里,三角钢琴边坐着格罗尔德·胡贝尔(Gerold Huber),他和克里斯蒂安·格哈赫尔(Christian Gerhaher)一同配合着老教授的讲解,演绎了几段舒曼的《浮士德》谱曲。具体的音乐内容我如今已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音乐宛如刺破乌黑云层的皎洁月光,轻柔地洒落在我那忧伤的心上,让我沉浸其中。
此后的十多年间,在海德堡和纽约,我又有几次机会聆听格哈赫尔的演唱。当得知这对黄金组合要来上海举办艺术歌曲音乐会时,我兴奋得就像盼着过节一样。早在去年十月,我就通过共同朋友的引荐,写信邀请他们顺访复旦大学,希望能把我在海德堡大学经历过的“文学音乐融合课堂”带到复旦,哪怕只有一次。要知道,上海只是他们安排紧凑的东亚巡演的中间站,所以我原本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然而,几天后格哈赫尔就给了我简短却肯定的答复:“我和胡贝尔都很乐意来复旦上课。”
3月16日晚,两位艺术家在捷豹上海音乐厅为乐迷们带来了一场堪称完美的“纯舒曼之夜”。毫不夸张地说,这是我在上海听过的水准最高的一场艺术歌曲音乐会,没有之一。这两位艺术家对待艺术纯粹至极,完全没有迎合大众品味的想法,从演出曲目到最后的安可表演,每一个安排都是出于对艺术本身的考量。上半场演奏的《克尔纳歌曲集》是舒曼套曲中较晚才受到关注的杰作。有意思的是,上周刚在大剧院演唱过的约纳斯·考夫曼(Jonas Kaufmann)也选了该套曲中的四首。相信那些听了两场演出的观众,一定能清晰地感受到两位艺术家演绎风格的差异,就如同能分辨出“粉刷匠”和“画家”的不同。格哈赫尔与胡贝尔的演绎将诗与乐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达到了水乳交融的境界。无论套曲多么冷门,他们都坚持完整呈现。通过一首首歌曲的情绪转换、色彩变化,构建出一个叙事、抒情与哲思并行的立体作品。在他们的演绎中,如泣如诉的舒曼没有被过度美化,没有被涂抹上甜蜜的色彩(就像考夫曼音乐会上的那首《献辞》),而是结束在阴冷与无望的坟墓中。倒数第二曲《是谁让你变得那么病恹恹?》,格哈赫尔细若游丝的歌声仿佛是临终的哀叹:“那些致命伤痕,皆由人类所致,自然本可治愈我,人却不让我安宁。”曲终时,我早已泪流满面。
次日早晨,上海迎来了久违的明媚阳光。我如约和格哈赫尔碰面,趁着复旦活动开始前,带他在城里逛逛。我们去了外滩源附近欣赏建筑,他对上海“新”与“旧”的完美结合惊叹不已。而实际上,我收获的感叹更多。作为一名歌唱艺术家,格哈赫尔的文学素养远超很多我认识的文学研究者。一路上,他几乎不间断地和我聊着文学和音乐,我们讨论着《冬之旅》终曲中最后两句问句的含义,究竟是代表死亡还是和解。他将其解读为反讽,那细腻的细节解读令人动容。他说:“冬日的旅人看见摇琴的老翁,发现自己与日复一日的庸常之间的区别,事实上就是旅人唱出的那些歌。即使孤独即使苦楚,但只要还在歌唱,就不可能走进死亡。”那一刻,我真切地明白,这位艺术家的伟大不仅仅在于他的天赋和技巧,更在于他对存在真切而深沉的思考。
当晚,格哈赫尔与胡贝尔为复旦学子献上了一场特殊的“大师班”。虽然格哈赫尔不太习惯从套曲中抽出单曲来唱,但在我的执意要求下,两人以舒曼《诗人之恋》的第一曲《在那娇美的五月》开场。在我眼中,这首曲子象征着犹如童话故事般的开端:两位热爱艺术的青年从这首曲子结缘,神奇地合作至今已超过三十六载。“花蕾绽放”、“鸟儿歌唱”,这难道不是对复旦学子最好的鼓舞吗?如果大学里只剩下对未来的预判和焦虑,哪里还有时间和空间让“爱射出光芒”?如果只依靠技术绩效来评判成功与否,又怎么能对“真善美”怀有“思念与渴望”呢?
格哈赫尔(右一)与胡贝尔(右二)为复旦学子献上一场特殊的“大师班”
在那个音响效果并不理想的礼堂里,两位艺术家一会儿进行深度解析,一会儿深情演绎。他们是如此真实,毫不回避沉重的话题,比如死亡。他们又是如此释然,总是带着一种黑色幽默,用艺术的力量去消解原本不可承受之痛。在两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们演绎了从贝多芬、舒伯特、舒曼,到勃拉姆斯、沃尔夫和马勒共七首歌曲,带领大家体味了德奥艺术歌曲中的玩笑、忧郁、恐怖、荒诞、深思和反讽,仿佛进行了一次穿梭百余年的时空之旅。
撇开所有细节,回到对谈开始时我抛给两位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作为表演艺术家,你们却这么热衷于讲台?”格哈赫尔回答道:“能靠音乐谋生的人只占很小的比例,但我们必须竭尽全力,通过表演和教学,让古典艺术存活下去。”艺术已经驰骋了千年,如今即使看似苟延残喘,她也必须存活下去。因为只有那样,我们才能作为人,真正地存活下去。
本文围绕德国歌唱家格哈赫尔展开,从作者初听其歌声的感受,到邀请他们来上海演出和到复旦讲课的过程,详细描述了音乐会和“大师班”的精彩场景,展现了格哈赫尔及其搭档对艺术的纯粹追求和对古典艺术传承的责任感,强调了艺术对于人类存在的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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