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围绕短视频展开,深入探讨了其成为大众日常文化现象的原因,剖析了短视频中蕴含的触觉要素、带来的“触图”体验对审美注意力和感受力的影响,以及其在数字媒介嬗变中对具身性审美文化的激活作用,还展望了未来“触图”时代的可能性。
依据《中国网络视听发展研究报告(2024)》的统计数据,我国人均单日使用短视频的时长达到了151分钟。由此可见,短视频已然成为一种深深嵌入大众日常生活缝隙中的文化现象。
为何人们在每一个时间空隙都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刷看”短视频呢?其根源在于,这一影像消费行为本质上是一种身体触感联觉的融入体验。表面上,人们一次次上下滑动屏幕,仿佛是沉迷于影像不间断切换的万花筒之中。但实际上,用户之所以难以断开与短视频的连接,是因为他们的全部身体意识已经融入到屏幕所展开的知觉世界里。一旦短视频的世界停止运转,人的感官系统就如同遭受了一次突如其来的截断术。所以,要透彻分析短视频的审美体验,关键在于其“触感”。
然而,目前大多数研究仍然将短视频视为视觉文化的新样态。这些研究要么从视觉文化的技术变革角度切入,要么从景观社会、审美异化等方面进行批判。在这样的预设下,短视频的审美接受与同时代的其他影像,如网络综艺、网络剧、网络电影,甚至电力媒介时代的电视、电影,并没有明显的区别。仅仅聚焦于视听感官的理解,无法触及从“读图”到“触图”的根本转变。随着媒介从传统影视进化到短视频,触感审美在数字交互时代已然兴起,使人们得以进入一种更加强调全身性状态的技术审美文化。
数字媒介的交互技术为短视频的“触图”提供了实现的可能。当然,短视频首先具备视听属性,但其中还蕴含着深刻的触觉要素,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在人的视觉和听觉感官中,自带一种“触觉”效果。人们对所视之物的感知实际上是一种“触感视觉”,就好像在触摸物体一样。与之类似,人们的听觉也会产生一种如同触摸的感官效果。另一方面,人们在“刷”短视频的过程中,确实存在着大量的触摸动作和触感知觉。而作为短视频主要载体媒介的智能手机,其发展趋势就是为了实现触控的流畅响应而不断提升芯片性能,并将按键转换为能适配更多手势的全面触控屏,在整机的材质和造型上也追求着握持手感。基于心理学家安齐厄的“皮肤自我”概念,即时触摸响应特性使得智能手机触屏成为用户的“共享皮肤”,让用户产生一种“爱不释手”的亲密感。
短视频的播放、暂停、拖拽、加速、切换等各种操作,都要求用户通过具身性的触摸方式积极参与。从这个意义上说,数字媒介不再是外在于用户的技术工具,而是他们已经适应某种行为习惯的身体延伸,从而形成最终的交互体验。
值得注意的是,“交互性”并非短视频这样的数字媒介文艺所独有,传统文艺中也蕴含着多种交互形式。例如,文学和戏剧叙述中的省略、绘画中的留白或简化、音乐中的抽象表达,都需要欣赏者集中注意力、积极想象来填补信息;雕塑和建筑则要求欣赏者移动身体来获得更充分、更全面的审美注意及体验。只是在当今时代,交互模式已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数字媒介文艺更进一步推动了交互性的发展,也在技术层面上对欣赏者提出了思维专注和身体参与的新要求,点击链接或滑动页面背后蕴含着对于交互界面意义的理解及相应操作。
可以说,短视频的数字媒介特性为用户提供了一种更全面、更快捷的交互能力。在文艺现象和文化活动大量数字化的媒介环境中,人们在与数字界面的触碰瞬间就能够打开全新的世界。
短视频带来的全新“触图”体验,在美学上涉及到注意力和感受力的问题。
对比短视频和电影可以发现,智能手机界面彻底改变了欣赏影像的交互方式。电影的观赏模式要求观众保持安静、避免走动,是以束缚住观众身体以保证与银幕影像隔绝为前提的。而短视频则完全改变了这种传统观赏模式,不再像电影电视之类的传统大众艺术那样要求保持“静观”式的注意力,而是要求用户随时以触控的方式打开、连接屏幕影像以促成完整的文艺活动,注意力就成了更需要被主动激活的要素。就这样,短视频打破了电影院的固定封闭格局,屏幕完成了从固定到移动、从呈现到交互的转变过程,成为了日常生活中可以随身携带、任何时间地点都能被打开的视窗。影像的呈现和用户的感知变得随时随地,短视频的存在为当代审美注意力确立了全新的模式,即人们时刻触控,时刻联网,时刻与影像保持具身化的联系。
如今,有些研究者对短视频“触图”的注意力模式提出了担忧、质疑和批判。他们尤其指出,短视频用户通过指尖在触屏上不断划动、切换,走马观花式地浏览一个个视频,不断变换场景且只作短暂停留,追求尽可能多的新鲜和刺激,往往缺乏对视频内容的沉浸欣赏和细心品味。这其中的逻辑就好比高速列车使得旅客无法再细致地观看窗外的风景。根据媒介学者海尔斯的说法,人们的认知方式正在由持久聚焦于单一信息流、具有忍耐力的“深度注意力”,转变为迅速转换焦点、偏爱多样化信息流、寻找高度刺激性、对单调状态容忍度低的“超级注意力”。
这种反思和审视固然重要,但必须承认,在与触摸紧密联系的注意力模式中,短视频为用户创造了独特的时间感和空间感,它在重新塑造审美注意力的同时,也强力改变了审美感受力。借用哲学家孔狄亚克的观点,注意力的问题其实就是感受力的问题。当人们注目和投身于短视频时,触控动作虽然往往容易被忽略,但却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激发人们的情动。
“情动”概念从斯宾诺莎发展到德勒兹,已经被视为一种使人从固有经验中脱离出来,获得新感性经验的生成过程。它产生于身体和物体联系时,是一种不断流动的力量,不易被人自身的意识所察觉。根据汉森、迪奥达托等数字媒介美学家的观点,“触觉”和“动感”替代了“视觉”和“直观”而成为数字美学的核心。因此,短视频审美就意味着在“触图”的注意力引导和身体行动中产生特殊的情动、经验甚至意义。
短视频的“触图”审美问题给我们带来了一种启示,它所呈现的是数字媒介嬗变对于具身性审美文化的激活,提醒我们去思考文化生活习惯与社会媒介环境的关系。
艺术史家克拉里在分析现代文化商品时早已指出,社会经验和对象变成了万花筒般的碎片,一种新事物不断被另一种新事物替代,因此注意力总是从一个对象走向另一个对象,任何一个单一物品的“亮度”在邻近物品众多、破碎的表面的无穷反射下都消失了。人们有意识或下意识地以某种方式去观看、聆听、触控某一事物,这本身就具有深刻的历史性和社会性。
根据媒介理论家莱文森的观点,媒介的进化方向会呈现出更适合人类感官特性以满足各种需求的趋势,并且任何新媒介的诞生也是对旧媒介形式与功能上不足的补偿。在原始艺术活动中,人类的审美体验基本上是统摄了视觉、听觉、触觉等全身性感官的;然后艺术媒介的变革使得全身感官分化于造型或声音的各种传统艺术形态之中;电影的出现一定程度上将视听综合的感受带回给了观众,而后人们更是通过操作电视遥控器、点击电脑鼠标等方式在触感层面上与影像互动;短视频则进一步赋予用户行动力,让他们不断地触碰屏幕、不断与数字界面交互。
在现代社会中,审美知觉模式始终在变迁着,或者说唯一不变的就是变化。继摄影、电影和电视之后,短视频又以其独特面貌呈现了人们在当下所面对的全新媒介技术关系和社会文化结构。当刷短视频成为一种普遍存在的具身活动和生活习惯时,社会性的短视频文化无疑就已经确立了起来;反之,充斥着各种数字网络平台和短视频景观的社会文化也塑造了人们刷短视频的习惯,两者是相互建构的。
哲学和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在伦理学意义上指出,“每一个人其实都根据他关注万事万物的方式来选择他栖息于其中的那类宇宙。”当代人关注并置身其中的是越来越需要身体参与的“超媒介性”世界,即媒介有意凸显自身的存在来让受众不断与其互动,短视频只不过是这种文化发展路径的新阶段。
未来,短视频很有可能会如同印刷文字、电影图像那般重要,预示着继“读字”时代、“读图”时代之后,将要迎来一个“触图”时代。随着媒介技术的演化,视、听、触等感官能够以更综合的方式去作用于人的专注、想象和情感,包括短视频、互动电影、VR游戏等在内的更广义的“触图”文艺形态或许将带来更多全身性的体验,甚至还会有更多的可能性。
本文深入剖析了短视频这一文化现象,阐述了其“触图”特性背后的触觉要素、对审美注意力和感受力的影响,以及在数字媒介嬗变中的作用。强调了短视频与社会文化相互建构的关系,并展望了未来“触图”时代的前景,让我们认识到短视频不仅是一种娱乐方式,更是推动审美文化变革的重要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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